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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奕华x陈建骐:我们处在一个时代,大多数人是没有focus的

剧艺堂堂主 复兴中路597号 2021-03-08
剧场音乐教父陈建骐他的作品不论是不是剧场观众,都同样耳熟能详,这也足以证明其音乐艺术的影响力;而鬼才导演林奕华,一位无法被标签定义的跨界创作人,受到无数年轻观众的喜爱。

林奕华从2006年的《包法利夫人们——名媛的美丽与哀愁》开始,邀请台湾音乐创作人陈建骐任音乐总监,共同创作了多部在两岸三地热演的舞台作品,包括「四大名著」系列、「城市三部曲」系列,以及音乐剧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等。


《华丽上班族之生活与生存》剧照


林奕华和陈建骐合作的契机竟是由于陈绮贞?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诞生为什么让陈建骐大呼“可怕”林奕华为何认为给张艾嘉剧本配乐“太难做了”?


2019年3月24日,剧艺堂「一座舞台的诞生」分享会邀请到了导演林奕华与音乐总监陈建骐,与我们分享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的创作故事。


「一座舞台的诞生」分享会Vol.4全场视频

对谈嘉宾

林奕华,跨越剧场、舞蹈、电影等领域的创作人、批评家。

陈建骐,作曲人,音乐创作跨足流行音乐、电影、剧场及广告界。


《梁祝》的诞生是“可怕”的


林奕华:我们直接切入主题吧,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是你做的第几部音乐剧?

陈建骐:《地下铁》是我的第一部音乐剧,然后是《幸运儿》《向左走,向右走》,这是第四部了。

林奕华: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和其他三部不一样的地方?

陈建骐:非常不一样,幾米的系列是从他的绘本去发展文本的,音乐剧里的歌曲由非常多元的作词人参与创作——导演黎焕雄也写,诗人夏宇也写,甚至我们用了一些流行音乐里的,像杨乃文的歌等等我们认为适合的歌曲。而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比较特别,歌词基本上全部都是林奕华写的,这是第一个最大的不同。

林奕华:你会怎么回忆五年前这部作品的诞生?

陈建骐:可怕。

林奕华:就是希望听到你讲这两个字。

陈建骐:那为什么可怕你来讲。
 
林奕华:因为给了陈建骐老师很短的时间完成很多的工作。我讲完了,接下来到你了。

音乐剧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剧照

陈建骐:我一直跟Edward(林奕华)说,我最理想的音乐剧筹备、创作期大概在六个月,从发想开始,到歌词、剧本,甚至如果有舞蹈的话还要跟编舞者沟通,但是,最终这部戏是三月中开始写,五月初演的,这对我的音乐剧制作经验而言,是一个非常棘手的任务。至于为什么时间会这么短,还是由林奕华讲。

林奕华:我来讲就很简单,因为他很忙……开玩笑。其实我们的资源是非常紧张的,要做一部音乐剧需要的经费,比我们没有经验的时候所了解的,要多得多。时间也是一个资源,我们不是属于那种有一个班底来创作的,我们要从歌者、演员的甄选开始。我们也没有固定的练歌的地方,所以全部都要压缩在制作费可以负担的范围以内,那这段时间就真的只有一个月至一个半月。

那你说谱子、剧本、歌词为什么不能更早开始呢,这其实也跟资源有关,我们还要做别的工作才能谋生,而做了那些之后,有些时间还是没办法完全拿来贡献。

我们在做这部戏的时候其实没有想那么多,只是想我们要把它做出来,那大家的时间其实是有限的,所以陈建骐就给我一个建议,由他做整体的规划和统筹。

陈建骐:对,然后再由其他的作曲人一起来协助,不然要在一个月写出18首歌,这个事情真的是太为难我了。那需要完全心无旁骛,但以现在的工作很难做到。

音乐剧的戏是最主体的

要讲出故事和讯息


林奕华:关于先有词再有曲,对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来说有什么好处和不好处?

陈建骐:我先跳出音乐剧的写歌方法来谈。其实在流行音乐里面,大部分是先有曲再有词的。很多创作人都是词和曲一起出来的,但我们在唱片公司作为一个A&R(artist and repertoire)部门的人,比如我们帮A-Lin或某一个歌手选歌的时候,可能会先听它的旋律,认为这个旋律适合这位歌手,但是A-Lin要表达的,可能跟创作人要讲的事情是完全不一样的,所以我们就会把词抽掉,再请另外一个作词人去写这张专辑要表达的东西——大部分流行音乐的做法是这样,先有曲再填词,为的是塑造歌手。

而我自己非常习惯和喜欢的则是反过来,我从跟夏宇合作,到跟林奕华合作,开始觉得先看到歌词的好处是画面感会非常强烈。尤其是我觉得音乐剧还是戏是最主体的,要讲出故事和讯息,我可以从歌词里知道很多要表达的讯息,虽然可能最后写出来的音乐的形状或形式不一定是林奕华原来想的(我也不知道他写词的时候有没有想它会变成什么样),但是我觉得这就是一个相互创造的过程,相互把这个戏长出它的血肉的过程。

音乐剧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剧照

文字是精准的,但音乐是暧昧的


林奕华:我不知道大家对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的歌曲有没有印象,我现在拿几个作例子,比如《暗恋》这首歌就是先有词再有曲的,陈建骐老师在看到《暗恋》的词的时候,马上有的旋律是怎么样的?

陈建骐:我其实写歌很快,我的工作模式是,我看到剧本或是歌词之后,不马上工作,我一定会摆一阵子,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希望可以摆至少三天、五天、一个礼拜。

林奕华:我好像没有给过你这个机会。

陈建骐:对,但至少要一两天,这个文字、画面、剧情就会不由自主地形成。可能是在这里跟各位讲座的时候,大家问我的问题就会跟这些文字发生关系,它会自己收集一些资料,然后可能某一个晚上我就坐在钢琴前面,电脑是可以录音的,我就会直接弹出来。所以很多时候要讲创作的脉络是非常难的,因为它就是一瞬间的事情,弹的第一个和弦、唱的第一个字,它就往后走了。是不是说跟没说一样?

林奕华:没有,没有,因为这是最接近跟你的灵魂产生碰撞的一种方式。

陈建骐:是的,你可以这样说。因为我不是一个学古典音乐或理论作曲的人,我当然可以看五线谱,但是没有办法只在五线谱上工作。很多作曲家是一定要在五线谱上工作的,他们可以用五线谱的画面、音符的高低排列组合来想象整体效果,但我觉得我是比较直觉的,听到声音、看到歌词,它们给我的反应是什么,我就直接写出来了。
林奕华:所以在《暗恋》这首歌里面,你是被哪些地方影响,出现了现在的旋律的?

陈建骐:我觉得《暗恋》这个情景应该很多人都有,所以从你的文字,到自己本身的过去经验,都可以很快有所启发。我觉得做音乐最幸福的一件事,就是你永远可以把自己的某个部分,而且是很隐藏的部分,放到你的创作里,而且大家可以不用知道。它不像林奕华,所有的文字都是他写的,大家可以知道他在想什么,因为是精准的文字,但我觉得音乐是暧昧的。这也是它美好的地方,就是我永远跟听的人保持一定距离,那个距离就有很多可能解释的空间。

当然,你的戏很多人看完也有各自的解释,不一定是你的解释,但我觉得音乐更宽广,想象力更多元。

音乐剧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剧照


我写这些歌词的一个原因是

我非常反感卡拉ok


林奕华:对,就像有的观众在看完这个戏之后,做了自己的解读,说时一修演的角色就是梁山伯后来成为的一个老师。但是也有一些观众说,不,其实是祝英台。又有观众说,祝英台不是死了吗?另外的观众又会说,那个死不是真正的死,而只是在别人的心中死了。这就有很大的空间。有些观众说,这个编剧写得不好,因为没有说清楚,可是他不知道编剧喜欢住在一个没有什么家具的房间,觉得空间很重要。

其实我为什么提《暗恋》,是因为它是我写词的时候,比较想着流行曲的句法的,虽然我没有那些旋律,但是文字的长短排列,会刻意让它像流行音乐。但是像马文才的歌,就完全没有管作曲了。再到《十八相送》里,基本没有一首歌有起承转合,全部都是一对一对的排句,它对我来讲有趣的地方是在谐音,或者只差一点点的音,而并不存在一首歌的格式。所以你看到这些的时候,为什么觉得可以变成一首歌?
陈建骐:我刚刚讲到,流行歌有比较固定的模式,《十八相送》就是那种字数很接近、形式也很接近的,我在写的时候很担心,如果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话,会不会变得很无聊。

但是我后来觉得,它在我想象中,是两个人真的要互相道别的对话,是一对情侣在路上要离开了时,彼此的问答,当然词的形式不是问答,但我把它想象成问答。当我把歌词角色化、对象化的时候,我就会知道要唱给谁听、应该有怎样的形式。

大家在听的时候可以注意一下,它的旋律真的非常简单,一直重复,就像我讲一句话,旁边有个非常知道我内心的人,他给我一个回音,表示同意或不同意都可以,但是对话一直在往前进。

林奕华:你当时也有想着,因为这首歌可能是有阿卡贝拉的编排,所以你这样写吗?

陈建骐:其实没有,我当时没有考虑进去,我就是把它变成有角色关系的。

林奕华:这首歌算是你写过的歌里面比较特别的一首吗?

陈建骐:绝对是的,而且呈现出来的效果非常好,我深受感动。

林奕华:我很个人的想法是,我之所以会写这些歌词的其中一个原因是,我非常反感卡拉ok,我一直觉得我不能接受别人告诉我,我应该去怎么感受感情。你套用了那个模式,尤其现在卡拉ok发展到知道大家爱唱的是什么,就像你去玩各种过山车,结果它们都是一样的高低起伏,对我来说就失去了唱歌时候可以表达自己的东西。

大家如果觉得我的说法有问题也可以纠正我,但是我觉得,到卡拉ok唱歌就是“穿别人的鞋子走别人的路”,你还要说这个设计得非常好。可是,为什么你不写自己的呢?我一直都觉得歌是应该每个人唱自己的。

但是,如果你从流行音乐角度的话,这就不成立了。

陈建骐:对,流行音乐还是一个让商业和大多数人有情感投射或依附的媒介。当然,作词人在写词的时候一定有自己的感情观,所以我们大部分都在歌颂着林夕的感情观或者大部分作词人的感觉。

林奕华:我觉得很对,感情观其实作曲的人也有,比如你对旋律的掌握,我觉得其实也是有你的感情观的。

陈建骐:我觉得从一个人的写歌里面,不管是文字或音乐,大家都可以知道他的个性。比如从古典开始,我们就会在古典音乐里听到贝多芬那种比较冷的感受,当然莫扎特又完全不一样。

音乐剧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剧照


我们处在一个时代

大多数人是没有focus的


林奕华:你的电影配乐,像《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》《后来的我们》,这两个我都觉得很难让我想象到你会写出《十八相送》这样的歌。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?

陈建骐:其实都是我,就像我刚才说的,幸运的是我可以躲在这些音乐后面,它们又可能都是我。

林奕华:那这两个你当中,哪一个会接你回家?

陈建骐:我觉得还是《十八相送》比较接近,而且电影的制作过程很不一样。

林奕华:所以你的灵魂是比较小众的吗?

陈建骐:应该是,我自己认为是小众的。

林奕华:这跟你从小听的音乐有没有关系?你从小爱听什么?

陈建骐:我从小爱听ABBA的歌,爱听流行音乐,所以你看,其他这些歌都是我。

林奕华:以我跟陈建骐合作来讲,他其实近年做的戏剧配乐,都是比较冷调的。

陈建骐:对,你刚才问跟我听的歌有没有关系,是有的,我后来在高中时候接触了极简主义的音乐——Michael Nyman、Philip Glass这些人的音乐。也跟剧场有关系,我后来发现除了旋律之外,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表达情绪,节奏本身也可以,频率本身也可以。比如一个很低沉的声音就会让我们感觉有压力,你根本不用弹任何旋律,就会有恐怖的感觉。而一个很高频的刮玻璃的声音出来,你就会不舒服。或者声音可以很清亮,让你有光亮的感觉。

我觉得跟接触剧场也有很大的关系,通常生活的思考不会在剧场里面,可能更多的是除了生活之外的问题,会在剧场里面被讨论,所以我就会开始想别的事情。

林奕华:你觉得电影和剧场配乐的差别,除了所谓的最表层说的“温度”不同之外——因为电影如果是商业的话,有很多机制是必须要服从的,《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》里的“悲伤”就是配乐要服务到的。

陈建骐:是的,找我做或者找另外的作曲家做,都会有不一样的成果。
 
林奕华:可是剧场不一样,是因为你觉得剧场这个空间,它不是那么直观的。
 
陈建骐:而且我可以让剧场里的《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》变成……比如“更恐怖的”等等。

林奕华:所以陈建骐老师跟我们说的是剧场的创作空间比较大,是这个意思吗?

陈建骐:对,是这个意思。

林奕华:有趣的是,当我们认为有趣的事情,我们就会把焦点越收越小,因为你集中在一件事情上,就会重视它的细节,你就会觉得哪怕是这么几厘米的差距,也能做到非常大的震撼,这样的计算是很重要的。

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时代,大部分人是没有focus的,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于某个空间,他只是习惯存在而已,所以对大部分人来讲,当必须要通过别人给他的肯定、刺激,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的时候,放空是大部分人普遍的精神状态。这也是大家对声音和空间关系的敏感度。

在你越来越忙碌,越来越重要,越来越要multitasking的当下,你觉得对创作音乐、听音乐、听所有有关声音的东西,带来什么改变吗?简单来说就是想问,现代人这种状态对你的影响是什么?

陈建骐:当然,我自己也是一个3C产品的happy user,做音乐也需要用电脑,对我来讲,你刚刚讲到放空,我是很希望自己可以放空的,但我是没有办法放空的,因为太多事情在进行当中。但是我很喜欢我自己的一点就是,我会去珍惜每一个时间点发生的事情、遇到的人。

林奕华:这很old school。

陈建骐:对,我就是很old school。


戏剧不是掩藏问题

戏剧是让你有勇气和问题面对面


林奕华:你会觉得,你现在做的音乐不那么焦虑吗?

陈建骐:不会焦虑。比如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一部音乐剧,其实时间也很紧,我不焦虑是因为我知道我可以把那样的故事揉成一个什么样子,我相信我自己可以做到。

林奕华:我常觉得要跟大家分享有关时间的魔术。我认识陈建骐是在台北的敦南诚品书店,当时有一个在地下室的咖啡厅,叫“台北人”——现在已经成为历史了,成了一个卖唱片的地方。我久闻陈建骐的大名,因为先向我提议跟他一起工作的女士是陈绮贞。我们原先有一个机会跟陈绮贞一起合作,但是那个案子没有成,在等了一年多之后我自己再去找陈建骐,就开始了我们十几年合作的第一步,叫作《班雅明做爱计划》,后来才是《包法利夫人们》。

在那个时候,其实我是没有办法想象后来陈建骐是会有好多声音,有好多作品,他现在要管理的,和他要创作的,占用的时间是差不多同等分量的。你知道做音乐创作和画画是我很羡慕的事情,因为它是不用求别人的,琴就在你面前,画笔、画布、颜料都是你的,但是我们做戏剧,都是人。所以很多时候观众会问,你的戏为什么弄得那么复杂,为什么要谈那么深刻?因为我遇到的就是这些啊!我遇到的就是很多很多要解决的问题,如果我的戏剧不能对解决问题提出任何想法的话,我做来干嘛?

你每天都要遇到问题,你遇到的人都是有问题的,所以戏剧不是帮你去掩饰问题、隐藏问题,戏剧是帮你去暴露问题、面对问题、处理问题。所以如果你不想面对问题的话,你不要进来看。你之所以进来看就是你愿意跟问题——包括可能是社会、时代的各种问题,来面对面,你需要勇气。你创作的过程中,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自己的这份勇气抖出来。

大家也可以看到,我是很焦虑的,因为你不能去处理这么多人的问题,比如我举个例子,我们永远要学会,一个人买了票进来,你要帮他解决他的问题,但是理论上讲,我并不是去解决你的问题,而是我跟你一起去面对可能我们共同在面对的问题。

可是有一个事情是,“你的戏那么长,我就是没办法坐地铁回家,那就是你给我创造的问题!”有时候就到这个地步,演员的对白里会出现,“你要解决问题啊,就先解决这个问题吧!”这是时一修老师在艺术学院里的一句台词。其实问题,并不只是在现在才有的事情,所以我们不可能就用现在去解决它,我们只能用现在去认识它,所以我也在学习如何不要用焦虑来面对问题。

陈建骐:我的方法是,我刚才说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到,这不是一种骄傲或者自豪,而是我知道我现在的能力到哪里,即便只有这样,我都可以用这样的能力去解决现在面对的问题。或许它没有真的解决到最后的终结目标,但知道我认为我做到了。

音乐剧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剧照


剧场为什么是剧场

它提供了一个思考的草原


林奕华:创作是有主动跟被动的,观众也是有主动跟被动的。我现在是两分法,可是我觉得在主动和被动中间,其实还是在于,艺术为什么在我们历史、文化当中,还不是生活中一定拥有的。音乐作为一种艺术,它究竟在帮助环境变化中的作用是什么?很多人需要音乐,但不是很多人都需要戏剧。

当然现在也有一些卡拉ok式的剧场,它能给观众提供一种套路,你在看的时候就知道要什么,看完就得到了,我觉得这种是比较功能性的,可是像我们这种你到最后都不一定知道真正讲了什么的,那就不是功能性的剧场。

陈建骐:高中接触剧场之后,我觉得最大的收获就是,我很喜欢看我看不懂的戏,因为我一定要把它搞懂,我觉得剧场会让我一直存在。所以我觉得Edward的剧场对我来说,真的没有办法放松地看一个只是让你哭、让你笑的表演——我觉得所有剧场都不需要做这样的事情,因为我们有太多的电视剧、电影,你随时在手机上就看得到,为什么你还要进一个这样的空间,花更多的钱,只是为了要哭一下?我觉得没有必要。

林奕华:对我来讲,剧场为什么是剧场的原因,其实就是它提供了一个思考的草原,它也是一个思考的宫殿。为什么我说草原和宫殿,是因为它其实有它非常尊贵的特性,因为思考会把你自己放到对自己的要求很高的地方,同时思考也是给你自由的一个东西。

我觉得音乐和戏剧结合,很有趣的是,如果当音乐太主动,要带着观众的情绪走的时候,其实观众也少了那个思考的空间。

音乐剧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剧照


和张艾嘉、王耀庆、李心洁的合作


陈建骐:对,举个例子就还是《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》,有一部分来说我真的觉得我的音乐太过火了。

林奕华:能告诉大家是在哪里吗?

陈建骐:比如他们相遇在婚纱店,男主角逃走了的时候,其他还有非常多的地方,用了很多的弦乐,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“肝肠寸断”。但这是我和导演同意要这么做的,因为这是我们讨论后认为,这个片子需要有的功能,希望带给观众这样的感受。

所以我做配乐一直比较个人的观念是,戏本身应该有它说话的成分,戏够饱满的时候,音乐只是把氛围建立起来。我很不喜欢的是,已经人在悬崖上了,人还没有跳下去,音乐就把他推下去了。而这是配乐可以做到的。
 
林奕华:我觉得刚刚陈建骐讲的好玩的是,在哪里观众会比较需要主动,在哪里观众需要你煽情。当你坐在电影院的时候,我们有没有意识到,也许我们是走进去被音响和所有东西来操弄的。可是当你在剧场的时候,反而你是主动的。你不需要那些音乐去帮你马杀鸡,不需要那些音乐来把你推到悬崖下面去。
 
陈建骐:如果音乐很多,就表示你的戏难看了,说明这个地方要讲悲伤,却不够悲伤,这里要讲快乐,却不够快乐。如果戏够饱满,我就选择到后面去了,如果戏不够饱满,而我们希望它饱满,那我就会用力一点。


林奕华:有一个戏是李心洁和王耀庆演的,叫作《命运建筑师之远大前程》,里面有一段戏,张艾嘉在写的时候张力非常强大。剧情是他们已经分手,但女的一直没办法忘记这个男的,所以有一天晚上她就拿着没有还给他的钥匙,到了他们以前住的家,进去后男主角不在,她就在旧情人的家看看家具,看看植物。她只是在凭吊一下,其实心里是很复杂的,她会希望,最好他这个时候回来。结果真的回来了,可是男主角带了一个女的回来,她听到外面的声音,就自己走进一个房间,把门关上但没锁。

王耀庆进来后觉得不大对,觉得有人动过东西,他看见房门关着,就要走过去开门。那段戏非常有张力的是,李心洁在门的后面,王耀庆在开这扇门的边缘,到底他要不要开?李心洁的心里很复杂,在希望开与不开间拉锯,而王耀庆也会觉得,我开门就会见到,但我是不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去面对。陈建骐做了一个音乐帮助我们呈现这样的画面。
 
我们的道具门是透的,两位演员可以互相看见,他们只是假装看不见彼此。那个门有轮子,所谓门的开和关是两位演员走了360度的一圈,李心洁回到原来的位置。我们光是排这段,她就已经眼泪“啪啪”地下来了,所以张艾嘉的设定就已经很能抓住人的心理,所以这个音乐对陈建骐来讲太难做了!那个情感本身已经是那么强烈。

陈建骐:我记得那一段。很多人问我你在什么时候决定要在影片的哪一个点下音乐,我就跟同学讲,当你觉得他们两个有做了什么,或者你感觉心里“啊!”的时候,就是我下音乐的时候,意思就是,我的音乐是在我认为对我来讲,或是对观众来讲,被剧情触动的时候,那时候下任何音乐都会是正确的,因为音乐就是点出观众的那一声“啊!”我做的事情只是这样而已。你刚才说,他们在旋转的过程中,我其实真的忘记了我到底做了什么音乐,应该只是一个很长的单音,像蚊子叫,就是这样一个频率,没有高低起伏。
 
林奕华:所以这个反差就很重要,比如对我来讲,我作为没有那么了解这种感受的人,就会觉得要帮他们的情感表达出来,就做一个很华丽的旋律,可是你却选择了这样一个方式。
 
陈建骐:因为两位已经非常激动,我觉得我的音乐如果华丽,真的会减弱,会让空气变得上上下下。如果我只是一个长音,空气依然是不动的,只有两个人在转动,我们会注意到李心洁的哭泣。

林奕华:计算跟真情实意,你是怎么分辨这两种情况的?

陈建骐:这真的很难。比如金曲奖颁奖典礼的最佳女歌手,有些人觉得“她唱得太棒了”,可是我可能觉得她没有唱到歌词想的东西。我觉得这件事是非常主观、私人的,比如你今天要跟爸爸讲,你要离开家里,这是你想了三天才跟他讲的话。大部分歌手都会很专业地呼吸——如果我听到是这样,就会觉得她没有在情绪里面,因为你要跟很重要的人讲一句话,你应该不是这样吸气的,所以很难说每个人被触动的点是什么,可是我会注意这样的事情。


当你可以好好讲话

你就不需要旋律


林奕华:你收到《你有在美术馆哭过吗》的歌词的时候,你感受到些什么?
陈建骐:那是一个讲死亡的歌曲,对死亡这件事,你用了另外一种描写方法,我觉得很厉害,厉害的同时又有很感人的部分。我觉得,我们大家每天都在拍照,但留下的照片呢?前一阵Google和Facebook宕机过,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想,你的人生会不会就不见了?我觉得在这首词里,你把回忆、爱情、生命、死亡用艺术品来比喻,我那时候觉得,我一定要让这首歌留下一样重量的情感。

林奕华:你也有考虑到是谁唱的吧?因为你知道她的声音大概可以传达怎样的感受。

陈建骐:是的,那首歌的旋律虽然后面也有比较高的部分,但是我让演员在前面像是讲话一样,那是一份很安静地对对方叙述——你来看我,你何时要来看我——的期待。

为什么要唱歌?我认为是当你讲话的语气或文字没法让你再表达更多的时候,你才需要有旋律的介入,所以当你可以好好讲话,可以表达够情感的时候,你就不需要旋律。那首歌我是这样想的。

音乐剧《梁祝的继承者们》剧照


活动照片拍摄:唐卓人

文案整理:唐卓人

编辑:kum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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